《伊斯坎达尔》

晏叔原:

众神带走生命和荣耀,鲜血在时间长河中干涸。


 唯有永恒的爱情得以不朽。






                                                  IX


      日落的时候,山林里的孤鸟悲惨的叫唤着,黑影在天上飞来飞去。希拉克雷迪斯向天上射了一箭,说他现在就像那些鸟一样茫无头绪。国王对于底比斯的仁慈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焦躁万分,看着底比斯人有恃无恐的来来去去,夜晚甚至能在他们的城楼上听见欢声笑语。马其顿军队和底比斯人在互相试探,显而易见的是马其顿方被折磨的厉害,他们要的是一针见血的战斗,而不是像情窦初开的情侣那样磨磨蹭蹭的粘腻。


      直到这天中午,亚历山大让驻守在通向伊留西瑞的部队撤回来,将士们怨气冲天,亚历山大说:“稍安勿躁。”


      他的话让王帐里的人更为光火,拍桌子踹门扔武器一应俱全,赫菲斯提安离他们远远的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亚历山大,国王的脸上有些无奈,任由他们发作。


      赫菲斯提安忽然小声叫了他一声,他能确保只有自己听的见,然后亚历山大立刻向他看过来,像发现了他的恶作剧一样,面有得意。


      赫菲斯提安全心的信任着亚历山大,他相信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他的目的。也只有他对亚历山大有这样无保留的信任。


      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营地警卫部指挥官坡迪卡斯在没有收到国王命令的情况下率先冲破底比斯的栅栏,开始了进攻,战斗一触即发,积压已久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开来,终于开始了让整个希腊为之惊惧的屠杀。


      没有人知道发生在底比斯的一切的出于何种指使,是众神的愤怒或是恶魔的作弄,然而好比掉落在地的碎片,只能被踩进泥土里,没有人会再去关心它,即使它原本是一颗宝石,由马匹和汗水一路翻山越岭,看过广袤的沙漠听过夜枭的歌声,从遥远的国度和月光一起来到此处,曾经挂在某个美妙的人身上,与之肌肤相亲,日夜相对。它或许见证了爱人之间的甜蜜,婴孩出生时刻的喜悦,演讲者热情慷概的言语,它必能知道神庙上的祷告,广场之上的舆论,兼之愈演愈烈的传闻,谁都听说,那个年轻的征服者正在来的路上。


      底比斯便是这样的景象,街道上来回的彩带,金色的装饰物让整个城市熠熠生辉,人们在街上走动,沐浴在阳光之下,光着脚的孩子穿街走巷,欢笑连天,姑娘们坐在家中缝补,牧童放任羊群,躺在草丛中做梦。城门进来直走就能到的神庙中,供奉着太阳神阿波罗,桌子上摆满了祭品,新鲜的水果和谷物堆到放不下,年轻人采来的花只能被扔到地下。


      祭师在接待前来献祭的人,一个农妇希望神能给她生病的孩子赐福,流浪汉靠在门口在石阶上喝免费的酒,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和路边的水井连在一起,那里,附近的人家正在打水,带回去给离家许久的儿子喝,据这位正从部队里回来探亲的人说,马其顿方面并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给底比斯一些恐吓,久未经历战乱的人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就在昨天,叛乱的鼓动者已经不再到城中来宣传,人们的情绪久之平淡下去,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除了马其顿新换的国王十分年轻,其他的还一无所知。流浪汉喝着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没有回头向他的神致敬,拐了个身往另一边走去,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棵高大的棕榈迎风摇展,一个老人坐在树下刻木雕,地上落了一地木屑,老人手上的动作轻快又仔细,专心致志,并不知道一个流浪汉从他身边走过去。在树的那边,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底比斯里著名的亚历山大广场,据说是腓力二世当年征服底比斯时,得意的说这是送给马其顿下一任国王的礼物,而现在,一些人暗地里称呼这个广场为“波塞冬广场”,意为贪得无厌者的枕头,说他将要将所有他能去到的地方通通收入囊中。


      祭师正打开一卷手抄的羊皮卷,抖开灰尘,一阵风将神庙中的风铃吹得清脆悦耳,将棕榈树下的木屑吹得四处散开,彩带飞扬在空中,连光线都被吹得摇晃起来,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起来。一切如同沉睡在母亲怀中的婴孩被惊醒,骤变突起,像每个希腊人都听说过的故事那样,潘多拉打开了盒子,放出了厄运,不幸降临了人间。一把大火从城门口烧到无边无尽的天边,一片通红,连井中的水都成了红色,水桶倒在一边,地上是几个慌乱的脚印。


      人们在街上大跑,大喊大叫,临街的房屋门窗紧闭,再也听不见欢笑声,渐渐的,混着福西亚和普拉太等口音的话出现在大街小巷,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兵器碰撞声。


    “嘭呛”,这一定是铁匠阿提尼那只笨重的铁锤砸在地上的声音,“哐哐!”,“呀!艾玛家的花瓶掉在地上了”。


      人们躲进家中,忧心忡忡,随处可听的碰撞声,玻璃破碎,哐啷作响。祭师领着信徒在殿中祈祷,大声祷告,虔诚而恐惧,遗憾的是他的神让战乱引去了注意力,难以听到他们的祷告。


      第一个踏进底比斯的马其顿士兵将是光荣的象征,抱着这样的信念,马其顿士兵竭力追击底比斯人,看着他们狼狈的逃回城中,城门在他们身后大开,无人顾及。步兵推到了城门,骑兵随后跟上,马其顿人宣告占领了底比斯,突如其来的喜悦无处着落,瞬而转化成无由的怒火,火势滔天,所过之处皆为焦土。一场由野心家策划的悲剧,收成了马其顿南征军浓墨重彩的一笔,惨烈而真实。


      事情的经过从早晨底比斯对马其顿的袭击开始,一支底比斯突袭队伍将目标对准了国王的军帐,一支箭甚至射穿了国王近卫队的旗帜,这无疑让军队受到侮辱。由坡迪卡斯率领的部队奋起反击,底比斯士兵退回城中,以为又是一次不痛不痒的攻击,不料却招引了灭顶之灾,马其顿士兵一路追赶,骁勇作战,将底比斯人追回城门口,而守城士兵见本城士兵被狼狈追赶回城中,身后扬了满天灰尘,以为马其顿大军压境,将本城士兵放入内后措手不及,连城门都没关上,呼拥着奔逃。


       而城中的另一边,神庙中的祷告正做了一半,流浪汉正与他新的安居地打好关系,做木雕的手艺人完成了新的作品,太阳开始从门外照到门内去,照得姑娘们棕色的头发闪闪发亮,宛如宝石,丝带上的金丝耀眼夺目,和五颜六色的花朵一起装饰了底比斯的街道,临街的窗口时而有人探出头来,和路过的熟人打声招呼。


      一切戛然而止在第一声尖叫响起的时候,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座城市开始了它的沦陷过程。


      发展一座城市要上百年,毁掉一座城市只需要将城市里的居住者赶尽杀绝,不用多久城市就能沦为废墟。底比斯城中,活着的人从马其顿军队占领城市开始,被宣告成为了奴隶,更多的人死在兵器之下。


      马其顿士兵将一座二层小楼围住,亚历山大骑着马过来,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布克法罗斯踩过一块还在冒着烟的布料,士兵跑过来告诉他说前面是大诗人品达的家,亚历山大抬头看了那栋屋子一眼,点点头,士兵撤了包围,剩下几个侍卫跟着他,亚历山大下了马,慢慢的走在街道上,未熄的火将城市烤的炙热,映的每个人脸上都红起来,走近了看,才发现是血。他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兴许是面前的景象过于惨烈,显得他整个人过分冷静,他擦了脸上的灰,抬头寻视了这座城市的建筑,只剩下破碎的窗户还在半空中开开合合,随着被烧的焦黑的窗栊一起,忽然摔到地上来,飞了一地碎屑。


      那些分明还有声音传来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那是人心底的恐惧在喧嚣,雅典与斯巴达在西西里岛,或者与伊格斯波塔密的海战,在海上死去的雇佣军,或是屈辱中被拆毁的长城,都在希腊人尚未悲伤过度之时重建起来,余晖还没有发散过,就被吞进无无尽的黑暗之中。


      底比斯带给希腊人的感受大抵如此,如同铁堡一样,城市繁荣,底比斯人骁勇善战。它的沦陷让希腊人感到恐惧,从此每当人们提起底比斯,或许只有仓促的造反和突如其来的屠杀,整座城市被毁于一旦。


      由福西亚人和普拉太人像在报千年未解的深仇,他们眼中不分男女老幼,连神的净土亦未能幸免,或者血是人类今日献给神的最大祭品。那些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在马蹄下一刀毙命。许多流亡者从另一个城门出逃,通向了伊留西瑞和别的地方。


      而在丛林深处的部落,穿着诡异,在火堆旁载歌载舞,向众神献礼,说这是底比斯在偿还千年前的债,他们过去残杀别人,今天神遣如期来到。


      一次的背叛不痒不痛,唯有经年的伤害带来滔天怒火。


      赫菲斯提安在城外与埃利亚和伊托利亚过来的使者交谈,他们强装镇定,唯有不时看向城门的眼睛说了他们的紧张,赫菲斯提安安静的听他们讲话,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最优雅的言语去赞美马其顿,去夸赞年轻的国王。直到使者们发现这位漂亮的将军过于安静,他们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赫菲斯提安向远处看了一眼,才说:“据我所知,国王不是好杀之人。”他还笑了一下,“你们不用害怕。”


      使者们觉得他的笑容跟身后城市里的火一样让人焦灼,只要一点点就能烧的他们尸骨无存,他们不约而同且急迫的想知道底比斯的情况,他们目光灼灼,赫菲斯提安露出些好奇的神色,说:“你们为何要与底比斯比较?他们完全是咎由自取。”


    “不是吗?”他这样子说,几个使者看着他,他一边擦着盔甲,一边笑起来:“你们看,这就是攻打底比斯给马其顿带来的唯一成就,国王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使者们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猜想他的意思,赫菲斯提安似乎没什么言外之意,他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他把盔甲擦的发亮,想在上面映出自己的脸。


      赫菲斯提安想他果然是过于冷静了,面前的一切他都无动于衷。他此刻想到的是该怎么制止流言的传播,刚才那几个人的话还是让他产生了担忧,尽管他知道不必如此。但他是从来不会感到焦虑的,就像夏天沐浴在阳光下的橄榄树那样,绿色的叶子温柔的阻挡着太阳,给人们带来惬意的感觉。所以当国王从城中出来的时候,看着他稍显脏乱的盔甲,赫菲斯提安看了他一眼,说:“我很快就好了。”


    “你在做什么?”亚历山大站到他面前,看清楚他的脸后,赫菲斯提安立刻笑了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伸手替亚历山大整理了头发,亚历山大说:“他们全都围上来拥抱我。”


      赫菲斯提安能想象到那个场面,眼睛里都是笑意:“他们都很爱你。”


      亚历山大侧了一下脸,露出脖子上一道浅浅的伤口来,赫菲斯提安盯着那里看,猝不及防脸上被轻轻亲了一下,他偏过头看亚历山大:“陛下,大庭广众之下,我腼腆的很。”


      亚历山大伸手遮他的眼:“这样就没有人了。”


      他什么也没做,静静地看着赫菲斯提安,看他嘴角忍俊不禁的笑,说:“这样我也看不到你了。”


      亚历山大放下手,赫菲斯提安将手里的盔甲给他:“回城的时候,马其顿的人们很想看到国王陛下的英姿,你要穿的漂亮一点。”


      亚历山大接过去,说:“好。”


      他们谁也没说的是,一切都结束了。而此刻对于远离了半年的故土,他们才开始真正的怀念起来。












                                                 X


      自从在国王的书房短暂的见了一面,直到一个月之后,亚历山大的小伙伴们才终于又聚到一起,他们之中有爵位的继承人,将军的儿子,或是雅典流亡者的后代,无一例外都是马其顿的贵族。他们围在一起说话,马其顿方言和希腊语掺杂在一起,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亚历山大被他母亲留在房里,她对腓力二世这种做法感到嫌弃,说那些人只需要恭恭敬敬的跟王子殿下敬礼就好,这些无理取闹的事情只能浪费时间。


      亚历山大尊重他的母亲,任由她给自己穿的华丽庄重,他扯了脖子上的丝带,问:“妈妈,我一定要带这个?”


      奥林匹斯娅将他额前的头卷出漂亮的弧度,他的眼睛向上看去:“我觉得这样像个小姑娘。”


      奥林匹斯娅说:“你必须穿的漂亮点,让马其顿人民看看他们未来的国王。”


      压力山大夸张的摊开手:“国王还很年轻……妈妈,我不要带这个。”,


      奥林匹斯娅在他左手拇指上带了一个戒指,绿宝石漂亮的闪着碎光。他的抗议被忽略,王后直到他将花纹繁复的靴子穿上,从架子上将披风取给他:“穿上这个出去。”她显然满意极了,将亚历山大从头看到尾,亚历山大接过衣服就跑。


      在花园里等待的小伙子们耐不住性,有人说要去王宫里把亚历山大抓出来。埃瑞吉亚斯说了一句:“他在他母亲那里,大家都说王后是个女巫,你敢去抓他儿子小心她变成毒蛇咬你。”


      众人哈哈大笑,托密勒说:“你们小心让亚历山大听见,他可不好惹。”


      喀山德跳上花园里的椅子上,大声说:“你们说亚历山大会不会又被他妈妈打扮成小姑娘?”


      他的话让小伙子们想起了去年亚历山大过生日的时候,王后给他准备的缀满了宝石的衣服和修的整整齐齐的眉毛,亚历山大因此被笑了一个月。他们说话的时候,赫菲斯提安站在边上,听他们讲亚历山大的糗事,充满了好奇,他跟亚历山大只见过几面,而且除了在这座花园里还从来没说过话。哈帕劳斯笑的满脸通红,过来想搭着他的肩膀说话,然后他说:“赫菲斯提安,你为什么长得这么高了?”


      赫菲斯提安疑惑的看着他,哈帕劳斯指指他的肩头:“我以前还能搭着你的肩膀说话。”


      他摇了摇头,然后听见一阵爆笑从门口传过来。亚历山大让众人围在中间,指指点点,他一言不发,金色的头发卷成好看的弧度,乖巧的贴在耳后。这跟他们任何一次见面都不一样,赫菲斯提安看着他,觉得他穿的很好看。亚历山大一直绷着脸,那些人围着他大喊大叫,等他们笑够了,他才说:“我们该出发了。”


      喀山德说:“我们早该出发了,如果不是为了等你梳妆打扮。”


      他的话过于讽刺,哪怕是无心说出来的,也让压力山大立刻把眼睛看向了他,严肃的说:“喀山德,你别说话。”


    “难道不是吗?王后有没有给你涂她的花粉?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亚历山大向他走过去,众人等着看好戏。结果亚历山大一脚踩了自己的披风,差点摔倒,大家睁大眼睛看他,等他迅速的站起来,哄堂大笑。亚历山大脸色发红,托密勒看出来他生气了,他收了笑脸,正准备制止。亚历山大自己停了下来,他把披风扔到一边,冷冷看了喀山德一眼,说:“我们出发。”


      众人欢呼雀跃,把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争先恐后的跑出去。花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是完成国王交给他们的任务,去一个他们认为危险的地方带回一样东西,这样就算他们通过了考验,从此他们的命运将和亚历山大绑在一起,作为下一任国王的近卫队,在众神的注视下,或生而伟大,或渺如蜉蝣。


      在托密勒的带领下他们来到远离王宫的深山里,没有任何护卫,每个人都像模像样的带上了弓箭和剑,甚至在靴子里藏了小刀,以便近身搏斗的时候多一点保障。包括亚历山大在内的一共八个人,沿着猎人踩出来的小路往山上走去,视线开始暗下来,周围也没了声音,只有幽深的丛林深处传来不知什么叫声,他们踩在落叶堆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为了缓解气氛他们开始低声说话,亚历山大走在托密勒身后,崭新的靴子在湿气的森林里沾上了泥土,不久就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把过长的衣服系在腰上,腰间别了一把匕首,跟腰带碰撞出声音,有规律的随着步伐一前一后的晃动。亚历山大抬头看向天上,细细的光线漏下来,虚弱又飘忽。他们到了丛林深处。


      走在最后的哈帕劳斯心惊胆战,不时回头去看身后,他扯着身前人的衣摆,小声说:“我觉得有……有有东西跟着我们。”


      那个人停了一下,回头看过去,狭长的小路淹没在了树林里,一块突出来的石头挡住了视线,他说:“什么也没有。”


    “它它它它躲起来了……赫菲斯提安?”哈帕劳斯抓紧了他。


      赫菲斯提安笑了一下,站到边上说:“你到我前面去。”哈帕劳斯露出感激的神色,立刻过去了,前面的人离他们远了一点,他回过头问赫菲斯提安:“你入宫是你父亲的意思吗?”他的脸上有些不理解,因为阿尔敏托家一直居住在奥林苏斯,跟马其顿王族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赫菲斯提安拿树枝探着地,说:“嗯。”似乎猜到了他还要继续问,赫菲斯提安接着说:“国王是个勇敢的人。”


      哈帕劳斯说:“我不明白。”


      赫菲斯提安抬起头来,向前面看了一眼,从他们的角度已经看不见前面的人是谁了,只能看见不断前进的身影,他说:“父亲征询我的意见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今年他带我到佩拉,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了佩拉的马市,亚历山大……国王的儿子很优秀。”


      哈帕劳斯一知半解,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啊了一声笑了出来:“你直接说你看上亚历山大就好了,我明白的。他的母亲真是非常漂亮的人,亚历山大跟她长得很像……”


      赫菲斯提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前面的人这时候攀过了土坡,正回头叫他们,哈帕劳斯大声回话,然后跟赫菲斯提安说:“你不用担心,我打赌亚历山大一定也看上你了,前几天他还跟我问过你,他说你长得很漂亮。我的众神,这真的不是形容小姑娘的话吗……”


      他一个人念叨着,赫菲斯提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步伐轻快。


      他们跟在其他人的后面越过了挡住光的土坡,一阵刺目的光直面而来,赫   菲斯提安抬手挡住眼,从指缝里看出去,发现这是一处空旷的山间平地,被拦腰斩断的山体在这里缓冲成了众多生物的落脚之地。等适应了光线,他们向前走去,最前面的那个人惊讶的叫出了声:“下面是悬崖。”


      确实,他们小心翼翼的向下看去,充满雾气的悬崖深不见底,被拥抱在群山之中,两边长出来的藤条一路向下探寻着,让人不禁想下面是否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或是神话中的巨龙栖息地。


      这让他们既害怕又兴奋,托密勒让他们退回树林口去。


      喀山德最先说:“我们要跳下去来证明我们的勇敢吗?”


      托密勒抢在别人说话之前开口:“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他的提议让众人欣然接受。一直沉默的非罗塔斯忽然说:“你可以跳下去证明你的愚蠢,你一路上说太多话了。”


      托密勒觉得头疼起来了。


      果然下一刻喀山德就箭弩拔张,他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扯着非罗塔斯的领口说:“你个混蛋!”


      非罗塔斯冷冷看着他,一下子把他打到地上,场面忽然乱了起来,更多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大喊怎么回事。


      托密勒上去分开他们,被喀山德狠狠的咬在手上,他大叫:“亚历山大!埃瑞吉亚斯!过来帮我分开他们。”


      埃瑞吉亚斯赶紧跑过去帮忙,亚历山大站的有点远,他在一边看着,不理托密勒,说:“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好了。”


    “你说什么?”托密勒忙得焦头烂额。压力山上忽然烦躁的看了他一眼,说:“就让他们像个战士一样的去战斗,如果有谁死在这里了,我会把他的尸体带回去。”


    “亚历山大,你……”


      出乎托密勒意料的事,他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本来乱成一团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非罗塔斯脸上净是冷漠,他伸手擦了脸,那里被喀山德揍出了清淤色,喀山德放开他,对着亚历山大大喊:“你什么意思?你要放弃我了吗?”


      亚历山大站到一块石头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每个人,淡淡的说:“是你要放弃我,你觉得我不能像国王带领他的战士那样带领你们,所以要在这里决斗选出一个更优秀的人吗?不是的话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的话让喀山德哑口无言,他几次张了嘴,因为理亏连一向跋扈的状态都不见了,只是看着亚历山大。非罗塔斯挣开托密勒的手,平静的说:“我向你道歉,亚历山大。”


      托密勒揉着手,咬牙切齿的说:“我们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亚历山大,你觉得呢。”


      亚历山大竟然笑了一下,说:“让你失望了托密勒,可它确实存在。”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众人都悄悄的看着彼此,他们忽然发现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亚历山大生起气来竟然有些吓人,这是他们以前没有发觉的,以至于眼下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的,他们听见一个愉快的声音清晰的,响亮的传过来,让他们觉得如释负重。是赫菲斯提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悬崖边上去,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说:“悬崖下长着普尔花。”


      他回过头来:“普尔花是传说中的勇者之花,如果我们把它带回去,算不算完成了国王的任务?”


      他似乎才发现气氛有些诡异,说:“我的提议太幼稚了吗?”


      他打破了原本的沉默,却带来更沉重的沉默,赫菲斯提安起身走回来,亚历山大看着他,忽然说:“不。”他跳下石头,“这个提议很好,我去把它摘回来。”


      他立刻就走了过去,等他走出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马上说:“这很危险!万一摔下去怎么办,我们没有任何攀登用的工具。”


    “对……亚历山大,你不能去。”托密勒说,“我替你去。”


      刚才的不愉快一瞬间被淹没,他们开始劝阻亚历山大,觉得他要去做的事不是摘一朵花,而是一步一步走进地狱去。赫菲斯提安看着他们,忍不住说:“给他一点信心。”


      没人听他的,有人甚至跑过去拉住亚历山大。赫菲斯提安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了,他们不是觉得亚历山大摘不到那朵花,而是因为亚历山大在生气,他们觉得他会失去判断,比如莽撞的直接下去。他们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他看着亚历山大向前走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亚历山大,你不能过去!你发疯了吗?”


      亚历山大回头朝他们喊:“闭嘴,我能拿到它,你们现在都后退,离这里远点……去那边的山坡上。”他随便指了一下一块隆起的土地,继续往前走,离悬崖越来越近,男孩子们惊慌失措,有人推了赫菲斯提安一把:“赫菲斯提安,你喊他回来,都是你乱说话他才去冒险的。”


      大家一时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将情绪撒在他身上,指责起他来:“对,就是你,亚历山大气昏了头,他会干蠢事。”


      他被推出了人群,向着亚历山大的方向倒退了几步,有人伸出手想拉住他,赫菲斯提安甩开他的手,冷静的看了一眼众人,转身向亚历山大走去。


      托密勒喊了亚历山大一句,亚历山大回过头来,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梗住,他看着赫菲斯提安向他走过来,停在他边上向他笑了一下,说:“你站在这里别动。”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侯,赫菲斯提安越过他,蹲在悬崖边上脱下了鞋,往前一跃,他一手拉住藤蔓,一手攀在悬崖上,晃着身体,轻巧的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片刻之间,将悬崖边上的花采了回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奇迹般的上来了。或许是事情的经过太过轻而易举又短暂了,所以当赫菲斯提安手里拿着花过来的时候,哈帕劳斯斯大叫道:“这太简单了!国王一定不会让我们通过测试的!”


      他的话让众人反应过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都产生了忧虑:到底还有什么更危险的事情能让他们通过考验呢。于是小伙子们开始思考,把所有事情抛到脑后。托密勒张张嘴,想说这事情并不简单,他看了一下亚历山大,亚历山大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他叫了他一声,亚历山大没有听见。他本来想走过去,看见刚才给众人上演了一场精致的惊魂记的漂亮少年轻巧的走过去,托密勒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他别过头去,加入了讨论下一个考验的队伍之中。


      马其顿王子绷着一张脸,王后一大早给他静心准备的装扮在旅途中被弄乱,头发在额头上卷成一团,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睛看着赫菲斯提安,有一种沉静又摄人的美感。


      赫菲斯提安比亚历山大高了半个头,他此刻还光着脚,踩在长满野草的地上,荆棘从两边的灌木里长出来,缠绕着一路开着黄色的小花,他像是一点也不怕踩到,在亚历山大面前停下,轻声说了句话,亚历山大微微抬起头,看着赫菲斯提安满是笑意的眼。那一瞬间真是再巧合不过,风吹起他们脸上的发,遮住了别人窥视的眼,在一个人手中凝成真挚的花,被送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送给你。”年轻的赫菲斯提安说,“就当你帮我找到袖章的谢礼。”


      年轻的王子顿了片刻,轻轻接了过去,已经呈现颓败的花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迎风招展,美丽万分。


      那是亚历山大一生中收到的最不起眼,又最美的礼物。


      而后小伙子们提出了怎样的提议,都已经在越来越久的回忆中模糊了,只知道他们非常漂亮的完成了考验,从国王的书房出来,奔跑的足迹遍布了整个王宫,所有人都呼拥着向前跑去,争先恐后,所有的不愉快都已经微不足道。亚历山大笑着回过头,看见赫菲斯提安慢慢的走在他们所有人身后,停了下来,安静的笑着,仿佛是专门在那里等他。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心里是纯挚而又温暖的喜欢。












                                               XI


      马其顿年轻的国王第一次的远途征战,以全面告捷而终。当马其顿军队开始踏上回程的路,那些不久前发生过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们在普亚诺普西昂月月前回到了佩拉,有些人永远的留在了路上,更多的人回到了家乡。夜晚的时候泛着诡异光线的天际跟随他们一路行走,连梦里都是细碎光点连起来的天空,这让行军劳顿的马其顿军队有理由相信那是他们死去的战友在用他们的方式庆贺凯旋。


      回来的路比印象中的要短,两旁的山在倒退,墨绿色的山峦连着无尽的天边一道又一道的染着回来的路,知道全部变成一片金黄色,落叶飘在半空中,被轻轻吹到更远的地方,他们从那里听见了家人的想念。


      王太后奥林匹斯娅在王宫的城楼上迎接他们,一贯高贵冷漠的神色在看见国王与他的近卫队时稍微放松了下来,她朝亚历山大张开手,亚历山大下了马,跑上去和她拥抱,她一瞬间绽开了笑容,温暖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其他人等在下面,马把尾巴焦躁的甩来甩去。赫菲斯提安别开眼,看见早于他们先抵达佩拉的菲罗塔斯从王宫里出来,看起来神色匆匆。他似乎看见了赫菲斯提安,微微皱起了眉。


      其他人也看见了他,大声跟他打招呼,非罗塔斯冷着脸过来,他的衣服因为长途跋涉显得有些脏乱,头发也似乎许久没有打理过,他停在城门口,这时候天色渐渐靠近下午,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每个人都无比疲倦,而要强打精神等在这里。非罗塔斯脸上的疲倦一览无余,他抬起头,跟众人说:“我去看了克雷塔斯,你们真该看看王太后是怎么对他的。”


      他语气平淡的陈述着,似乎并没有别的情绪,只有左手握紧了剑,苍白的手用力过紧有些泛青。他看向赫菲斯提安,后者平静的与他对视,气氛仿佛波澜不惊。赫菲斯提安没有下马,低着眼看他,看起来与他一贯的平易近人不相符,没有任何人说话,于是他开了口:“我想王太后怎样对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这句话让每个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尽管他说的很对,但对于与他们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来说,即使他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但只要他愿意向亚历山大请求饶恕,就可能有一线生机,就如赫菲斯提安所说,亚历山大不是好杀之人。


      但往往被背叛的人没有自觉,他身边的人反而更加仇恨这种背叛。矛盾在每个人心中生长,他们各怀心思。同时每个人又都是优秀的伪装者,他们不动声色。


      非罗塔斯没有再说话,他向王宫外面走去。有人问他:“你不见见亚历山大吗?”


      非罗塔斯说:“他没空理我。”


      他的侍从在楼梯下等他,替他接过解下来的披风,随后一同向前走去。


      风远远的吹过来,终于不是燥热难耐,而是带来了即将步入冬季,春天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的凉爽消息。


      王太后在王宫内准备了宴会款待他们,美酒鲜花与食物,舞姬妖媚的身姿和有节奏的音乐,都在替他们宣泄心中的情绪。但是一切开始的太过,又结束的过于突然,众人的心绪已经在底比斯的一场大火中被烧的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疲倦和不明所以的空虚,除了喝酒和没有节制的进食,再优美的舞和音乐都不能起到作用了。希拉克雷迪斯大声说,除非阿尔忒弥斯裸体在他面前跳舞,不然休想让他的注意力从酒上离开,众人哈哈大笑的向他扔东西,篝火越燃越烈,情绪激昂。醉鬼不允许有任何人在他面前保持清醒,他们开始满场大闹,让每个人喝下多一倍的酒,直到轮到赫菲斯提安,他的脸因为喝酒有些红,安提培特摇摇晃晃的过来,看着他哈哈大笑:“你们别把他灌醉了,他还要陪亚历山大睡觉!”


      一阵哄堂大笑,赫菲斯提安接住了不知道谁塞给他的酒,仰头把酒喝了下去,好像异常清醒。他们打打闹闹,大喊大叫,说着粗俗的话,酒壶撞在一起,泼了各自满身的酒,各自大喊着不能浪费,就真的扒开衣服准备上嘴,被另一个人拍到一边,说:“去,把脸埋到娘们的胸脯里去!”


       声音把音乐声完全盖了过去,舞姬不知疲倦的跳舞,又像在助兴,站在场上的人觉得晕头转向,头晕眼花。赫菲斯提安捧着杯子喝酒,眼神明亮,他转了几个圈,到处在找亚历山大的身影,然后他向着前面走去,杯子随手砸了身边人的头,那人捂着头大叫,被更大的声音盖过去。亚历山大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酒和众人的声音弄的脑袋发痛,他几乎要站不住了,然后他听见有人叫他,亚历山大听见了,转过头去,他说的是希腊话,只有赫菲斯提安喜欢用希腊话喊他的名字。赫菲斯提安看起来很清醒,而亚历山大知道他醉了,因为他走过来抱住了他。那些醉鬼一瞬间发出爆笑声,有些下流的声音传出来。


    “他来陪你睡觉了!”


      酒气冲了一脸,他们推推搡搡,随后都散开了,两个醉的不省人事的人抱着彼此,在一片混乱中找着对方的声音,亚历山大问他:“你喝醉了是不是?”


      赫菲斯提安笑起来:“我喝醉了。”他又说,“我没有喝醉。”


      亚历山大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语气坚定:“你喝醉了。”


      赫菲斯提安眼睛转来转去,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叫他:“亚历山大。”


      国王表示他在听,燃烧的火把他们的脸映的都有些发红,他说:“许多人都爱你,但没有人像我这样纯粹。”*


      他们离的太近,以至于看过去像在亲吻对方,但他们只是注视着对方,在这情绪愈演愈烈的夜晚里,在众人喧嚣过度无处安放的热情里,在鲜花与酒的热烈里,用沉默宣誓,此后无论是险峻的高山或无边的荒漠,用挥洒的汗水或浓烈的鲜血,跟随荷马神话中走出的众神,还是走脚下荆棘遍布的路,他们总会知道彼此在哪里。那都是要用一生去证明的东西,因坚信而愈发美丽。


      亚历山大回答他:“我知道。”


      一个笑容在他们之间漾开,代替了那些长篇大论。初春的时候亚历山大将要开始他的新旅途,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去陪伴对方。


      因为未来很远,他们的一生还很长。


                                               -end-














注,


1.“许多人都爱你,但没有人像我这样纯粹。”*copy自电影《亚历山大大帝》






2.


很长的自我反省。


首先不到五万字的文我写了一年,毫不夸张,厉害了我的亚赫.jpg


因为是看了电影一年之后忽然心血来潮写的东西,改也没改就发上去了,我一开始写了两千多字,觉得好长哦写死我了,冷漠。然后觉得挖坑要填不然败人品,所以断断续续挤出来的,是的,没有提纲这种的东西,我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跟着远征记把那些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的东西写进去,换句话说,画蛇添足。)回头一看简直不知所谓,什么狗血梗都有,自己看了都脸红,还好没打算染指东征,不然可能会出现亚赫非的三角恋,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妈妈之类的,想想都可怕[啾咪]


至于人物塑造这种东西,摊手,我实在是太不行了,我写出来的东西永远是干硬式的,你看完可能会觉得,哦,它?在很努力的塑造一个人物形象,但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嘛!捂脸,我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物感觉都是为了剧情服务,但是在剧情同样没有条理为写而写的情况下,那真是飞一般的空洞,毫无灵魂。严重的会出现sjb的人物形象,因为觉得这个很酷炫哦,写!哇那个也很棒,必须加上!然后就是大杂烩了,这样确实很不负责,捂脸。


再来说一个很严重的历史问题,开头就说了历史废,应该从行文里也感觉出来了,鉴于对古希腊马其顿之类的历史真的是上穷黄泉下碧落,两处茫茫皆不见[什么鬼],参考出场率直逼主角的阿波罗真是对不起希腊神话我就认识他和雅典娜……。我查了一些资料,东拼西凑,关于亚帝的性格我是很模糊的,一方面他对他母亲的感情之深,另一方面他并不像电影中对希腊文化有那么深的喜欢,尤其是说烂了的柏拉图,他,本,人,是,不,喜,欢,的。(所以可以严肃又正经的推算出他和赫菲睡过!鼓掌!)再来关于赫菲的历史记录较少,也许是我看的比较少,其中有一段关于他和菲罗塔斯的交集,很适合拿来搞三角恋,笑。我对赫菲定位就是人妻噢,受电影的影响太大了,莱托美得我心碎,欢喜的跳跃.jpg


然而赫菲斯提安是个很有能力的外交官,又是马其顿远征军队的后勤官,还是宰相,这种三合一的功能让我想起了中国历史上的很多人,这些人大抵都非常优秀。只是亚帝是太阳啊,过于光芒万丈,掩盖了同时代任何一个人的光芒,这不能代表别人不优秀是吧,眨眼睛.jpg


你以为我会把赫菲写成帝国之花吗-。=不,帝国之花是亚帝( ̄▽ ̄)~*


唔,所以看文过程中有一些不连贯,毫无头绪就冒出来的东西——是因为上下两章我可能隔了几个月才动笔,所以造成了东拉西扯狗屁不通。)的情况,深感抱歉,我会统一改一下,看情况删减或者增加,我弄了个txt,有需要的可以私信我,抛媚眼.jpg


谢谢你们的观看,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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